(一)
很多年前了,开车去唐山看望一位亲戚,去的时候借助车载导航一路顺利。返程的时候因为顺便要送另一位亲戚回唐山市郊的家,所以回家的路线就与来的时候迥然。
我依照导航的路线行进,不料遇到了一段路施工,禁行标志旁竖立一个简陋的牌子,写着:道路施工请绕行。
没办法只能掉头,那时候没有4G网络也没有智能手机的实时路况,我唯一能借助的只有车载导航,然而大家都知道车载导航都十分不智能,我掉头行驶许久,期间也转了几次路口,但导航愚蠢的声音依然提示我:前方请掉头,执着地引导我去刚刚那条施工的道路。
我满心急躁,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。恰巧遇到一个红路灯,我病急乱投医,望着旁边并排的车,按下右车窗,大声问路。
那辆车的司机是个略微发福的大叔,他显然是想告诉我一下详细路线的,无奈此时绿灯已亮,后面的车疯了一样按着喇叭不放。刺耳的喇叭声令这位大叔十分反感,他拧着眉毛白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后方车辆,跟我扯着嗓子喊:跟我走,顺路。
他在前面开着双闪,我跟着他左转右绕,终于在转上一条岔道之后,车载导航再次索引到正确的路线。
这时候,我已经不需要他在前面引导了,但苦于双方都在车里无法沟通,只能跟着他一路前行。中间几次我想超车过去,但无奈已是傍晚的下班高峰期,以我有限的车技很难游刃有余地越过熙熙攘攘的车流,跑到他前面告诉他,我的导航终于找到道了。
期间几次转弯和红灯,他在前面走,我们中间已经隔了几辆车,他显然怕我跟丢了,于是不顾头顶上闪闪发光的摄像头,在转角处稍稍停车,直到在后视镜中看到我的车身才再次开动。
终于又赶上了一个红灯,我一脚油门超过了前面的车辆和他并行停在斑马线前。终于有机会摇下车窗说谢谢,并告诉他我已经找到回家的路。他摇下车窗,隔空向我嚷道:“一直往前开,就上长深高速,回家慢点!”
绿灯亮了,这次却变成了他跟着我。在下一个路口,我看到他调转车头往反方向驶离,我鸣笛感谢!这时才发现,他可能并不是“顺路”,而是专程给我引道,毕竟,算下时间,那段路他大概带着我走了将近10公里。
我在后视镜中注视他离去,左后视镜里反射的傍晚余晖,让我觉得唐山这座城市都有了温度,多年后的今天,想到那一段10公里的路,依然能感到丝丝暖意。
(二)
我来北京后不久,在一家中国顶层富人资助下的NGO做公益活动。当时我负责一本杂志和部分媒体关系,地面活动的事情基本不会涉及到让我去做具体的执行。
然后有一天,突然通知要我独自去南京大学完成一场500人规模的地面活动,因为当时专职负责Event的同事在另外的城市有另一场活动,NGO的专职员工本来就捉襟见肘,实在没办法只有让我这个没端过枪的秀才直接上战场。
我和一位来自台湾的老师乘不同航班的飞机抵达南京,出了禄口机场,我就和南京大学负责此次活动的社团同学打电话,心急火燎地安排相关事项,生怕这场只有我负责活动出现一丁点问题。
下了出租车,我感受到了酷夏南京汹涌的热浪,汗几乎就在我关上出租车门的那一刻冒出来了。
我背着一架相机和两个易拉宝,左右手分别拎着活动的宣传资料,身着黑色西装,领带打的一丝不苟。这样的超超站在南京大学校园里,和周围穿超短裙的姑娘们形成了明显的对比,突兀的就像是在撒哈拉卖比基尼。
然后我看见她过来接我,她是和我接洽这场活动的校园社团负责人之一,扎着马尾,穿着一件和她身形毫不协调的夸张T恤,牛仔短裤下两条长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但超超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,也就是看了三分钟而已。
贴标签,挂横幅,摆椅子,布置会场……天知道为什么南京大学的那栋建筑为什么没有空调,整个下午,我一口饭没有吃,矿泉水倒是喝了四瓶,脖子后面像开了条小溪,汗水从白衬衫的下摆潺潺而行,超超感觉自己的内裤都湿透了。
当然,在短短几个小时布置完500人的会场,我一个人是根本做不到,我必须感谢那个姑娘,她凭借几个神奇的电话,就叫来了20几个男生,一起帮我布置和调试设备。
活动开始前,原本一切正常的投影仪突然蓝屏了,这意味着我们的活动将无法准时开始。
蓝屏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,一下午的紧张布置和闷热烦躁令我爆发了极大的负面情绪,我焦躁地冲着那些社团的学生大嚷大叫,赶紧解决那个该死的投影仪!
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,她过来和我说:学长,不要着急,同学们很期待这次活动,即便稍微晚点,大家也会听的很认真的。坦白说,她淡淡的美丽真是令人心静。
然而当时我根本没心情听她的解释,那时我一脸白眼,还埋怨了她几句“怎么这么不专业,令人失望”之类的话。
姑娘没有继续和我纠缠,而是转身去和台湾老师谈心,一本正经地去请教一些在当时我听起来很可笑幼稚的问题。
事后想想,我又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。因为她充满崇拜的请教,使得那场活动的主角,那位台湾老师的情绪一直很High,这极大保证了那场活动的高质量。
校工很快修好了投影仪,虽然比既定时间晚了一些,但确实所有人均未介意。当活动真正开始的时候,我的大脑一度虚脱,站在角落里大口的吸着南京潮湿闷热的空气,她飘然过来,递过来一包纸巾,微笑着说了一句:学长,辛苦了。
我苦笑了一下,即便如此,那也是我落地南京之后的第一次笑容。
晚上10点多,活动终于结束,我整个人已经疲惫到躺下就能睡着。同学们陆续散场,很多人围在那位台湾老师前面热情合影,问东问西,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会场中默默收拾的我,当然,我除了想用嘴吃东西之外也实在没力气和人交流。
在我默默收拾资料的时候,她清亮的声音又在耳旁想起:“慧超学长,辛苦了,给您买了一份盖饭,估计您饿坏了吧?”
事实上,我和她并无交情,而且大家都知道,此次活动一结束,恐怕此生再无交集。
我说谢谢,今天辛苦你们了。我还要等视频素材拷完,希望我们下一场活动再见。
当时,我拿了个移动硬盘,要把学生社团和电视台拍的活动录像拷贝到硬盘中,近三个小时的高清视频,大概有60G,电脑上显示剩余用时约3小时,我算了一下,估计要有人在这个会场里陪我到凌晨了。
她瞪着两个大眼睛问:学长您干嘛不将笔记本拿到酒店拷贝呢?
旁边那位同学表情尴尬,显然不希望我将他的笔记本拎到酒店里,毕竟,大家根本就是第一次见面,谈不上认识。
她何等聪明,立刻明白了,于是欢快地飞奔到角落里,又飞奔回来,手里已经多了个电脑包。说:给,用我的拷吧,酒店起码比这里要舒服一些吧。
我接过来,她眨着眼睛说:可别乱翻乱看噢!还没等我回答,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道:和您开个玩笑啦,别忘记吃饭噢!
笔记本是一名大学生最贵重的财物之一了,而我们之间只是一条电话号码的联系,这份对陌生人的信任,实在令人温暖。
自从遇见她,我一直对扎马尾的姑娘心存好感,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的远方中幸福!
(三)
我上小学时,是以一名外地借读生的身份入学读书的。当时,我母亲在乡镇政府工作,我们一家在当地算是“外来户”。
外来户的孩子总是能更早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。在我上小学不久,就遇到了在放学路上的“路霸”,其实他们也是小孩子,只不过年级和身体都比我高一些而已。
当时,下学的路上我是和另一名小伙伴结伴而行的。因为他们都是本村人,父母之间必然相互认识。那些大孩子对我身边的小伙伴说,你走开,我们就只要他一个人的钱,说完还挥舞着拳头摆出一副要打仗的姿态。
我本来已经伸手入兜准备掏出那几毛买冰棍的钱了。
没想到,我身边那位和我结伴而行的小伙伴,他掏出了一把刀,就是那种削铅笔的小刀,嚷道:谁也别动他,不然我攮死你们。
今天我以一名成年人的视角回过头看,他挥舞铅笔刀的画面多少有些滑稽。但在当时,我看到他举着那把不足10厘米的铅笔刀,目光炯炯地像个真正的战士!
那一刻,我第一次感觉到“朋友”的感觉,也因为那一个小小的举动,让我觉得有朋友真好,朋友令我们在冷僻的环境中相互抵御孤独。
小学上了六年,我一直将他视为我最好的朋友之一。我当然记得他的名字,他叫许新春,听说,他现在和父亲一起在工地上做小工。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这篇文章,十几年过去了,现在我还是想和他说一声:
朋友,谢谢你!
(四)
“有人可以陪你躺在结了冰的查尔斯河上看银河,也有人只是在有雾气的清晨与你微笑擦肩而过。”
忘了最初在那里看到这句话,很喜欢。
茶道讲究一期一会,世事如烹茶,尘世间,不同的生命际遇,不同的路途交汇,很多时候,许多人许多事,彼此之间一生中只有一次难得的缘分,难得一遇,世当珍惜。
不一定陪你到最后的才是最温暖的,宏大撑起的往往不免虚妄,很多时候,一些陌生与细微的琐碎小事,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回味起来,实在有一种温暖的幸福感。
在人间赶路,常遇不平之事,凉薄之人。这些令人动容的缘分,这些岁月里闪亮的际遇,或许只是他们生命中不值一哂的琐事。
但这些丝丝缕缕的温暖与支撑,在多年后,仍能慰藉一个远方模糊面孔的脆弱或愤怒,让他相信:
人们口中的凉薄世界,仍然有人坚持做一个温暖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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